旸谷中，一名男子摘下面具，望著鏡中原本俊秀如今卻布滿傷疤的臉，目光靜如止水。
國仇家恨早已放下，心里放不下的只有那個人。
“咚咚咚……”一陣敲門聲起，他再次戴上面具。
來人是旸谷小師妹竹魚。
竹魚眼珠滴溜溜的轉(zhuǎn)了圈，在門外早已把男子的屋內(nèi)的布局陳設(shè)看了個遍，嬉笑道：“耀靈哥哥，六師兄那里又有任務(wù)了，是要給人看病的。但是……”
“但是你也想跟著一起去逛逛對不對？”耀靈的聲音里帶著笑意，即使隔著面具，竹魚也能感受得到。“不知道此次任務(wù)要前往何處？”
旸谷雖然是個情報搜集的機構(gòu)，但是偶爾也會接些別的委托，治病救人，甚至是殺人。委托價格極高，非平民能出得起，所以出任務(wù)的機會并不多。不過只要接一次任務(wù)，也夠一陣子吃穿不愁的了。
這可把竹魚悶壞了。所以一旦各位師兄師姐接了任務(wù)要出門，竹魚都要蹭一蹭，正好也能出去見見世面。大家都很喜歡這個新來的小師妹，只要她開口，都愿意帶上她。陸離對此不置可否，只說“若路上出了意外，竹魚自負，不得怨天尤人”。
“京城，宣城王府。”竹魚連行李都收拾好了。這個耀靈哥哥比她早來半年，大家只知他是“藥鬼”的關(guān)門弟子，這“耀靈”的稱呼也是他師父給起的，本名是什么、籍貫何處，大抵只有陸離知道。
不過旸谷收人一向只看資質(zhì)不問過去，各人都有一段或喜或悲的往事，也無意于探究他人的私隱。
耀靈聽到“京城”已然皺眉，又聞“宣城王府”，直截了當?shù)卣f“不去”。
他也顧不得禮貌，轉(zhuǎn)身就把門關(guān)上，任由竹魚站在門外。
竹魚一臉茫然，不知發(fā)生了什么。明明剛才還說得好好的，怎么突然就變了呢？他都沒請自己進去坐坐，就把門關(guān)起來了。
竹魚不死心，拍打著門道：“耀靈哥哥，耀靈哥哥！”
“你回去吧，這任務(wù)我接不了。”耀靈道。
拍門聲停了一會兒，敲門聲卻開始了。耀靈心中略微煩悶，強忍著怒氣說道：“回去吧，竹魚姑娘，這任務(wù)我是斷不會接的，還請谷主另請高明。”
“若論醫(yī)術(shù)，旸谷之中除了公子恐怕再無人敢認‘高明’二字了。”門外傳來的卻是一把溫和敦厚的男聲。
耀靈只得再次起身開門。陸離也不跟他客氣，徑直進屋自顧坐下，斟了兩杯茶。
“我知你與虞家積怨頗深，只是這事由你夫人委托。夫人在信中道明，若下月十五前查不到公子的下落，她就自行啟程，哪怕踏遍整個中原也要找到你。活要見人，死要見尸。”陸離呷了一口茶，緩緩說道。
聽陸離提起“夫人”，耀靈目光黯淡，片刻間又恢復(fù)了原樣。這一切都沒能逃過陸離的眼睛。
“不知谷主是怕到了約定的時間交不出人有損旸谷千年名譽，還是擔心在我夫人面前失了面子？”陸離與采薇是舊相識，他是知道的；陸離對采薇的感情，他也是知道的。不過他并未因此感到威脅。
若采薇早已忘了自己，便不會拒不入宮，也不接受新帝的任何封誥與賞賜；
若采薇有意陸離，便不會寡居近兩年，至今未再嫁。
瑞朝對于女子再嫁并無太多管制。即便是皇族，公主喪夫再嫁或是仳離再嫁也是平常事。更有皇帝駕崩前寫下遺旨，無所出的后妃均可出宮，回娘家或者另擇良婿都可。
陸離笑道：“我若擔心這些，直接把公子打暈了綁去京城便是，何苦苦口婆心地勸？”隨即又正色道：“公子比我更了解慕夫人的脾氣，她若認定要做的事，必定會去做。她無武功傍身，出門在外怎能讓人放心？更何況你我都清楚，她此行不過是一場空，公子若一直躲著她，不是有心讓她一輩子流離在外嗎？慕夫人此番來信，托我找公子下落是正經(jīng)，找你師父給王妃看病倒是其次。只是你師父已仙逝，此行非你莫屬。至于公子去了，愿不愿意醫(yī)治王妃、愿不愿意與夫人相認，一切全憑公子自己作主；若公子執(zhí)意不去，陸某也不勉強。陸某告辭。”
耀靈沉默不語，并未相送。
連翹在王府一住就是大半月，問遍了良醫(yī)所眾人與所有半年內(nèi)服侍過巴圖雅的人，皆無所獲。
巴圖雅身子漸漸好轉(zhuǎn)，連翹眼見事情沒進展，采薇那邊派人傳話說請了藥鬼的關(guān)門弟子來醫(yī)治，連翹也只好暫時回宮，等那耀靈來了再說。
藥鬼是連翹太爺連正氣的師兄，盡得師父真?zhèn)鳎t(yī)術(shù)在連正氣之上。無奈厭倦官場，不能為皇家所用。
“回皇上，宣城王府人浮于事。就以良醫(yī)所為例，記錄王爺、王妃、世子、縣主與庶妃病情的卷宗，字跡潦草，無法辨認，生病時若想翻閱過往的病情，或者查看近日的飲食，皆查無可查。且良醫(yī)正醫(yī)德缺失，王府府官官階雖低，可手握王府眾人安康，責任重大。這樣的人掌管良醫(yī)所，如何讓人安心，又如何服眾？又有些侍婢，連主子昨日吃了些什么都不記得。如此粗心的人，打發(fā)去做粗活都要好好考量一下，更何況是貼身服侍呢？”連翹回宮后連口水都沒喝，第一件事就是去找虞微言“告狀”。
“聽說你把良醫(yī)正給打了，可有此事？”虞微言見連翹既不請安也不行禮，早已習(xí)慣。
連翹一側(cè)嘴角微微上揚，冷笑道：“是我打的，如何？難道皇上覺得我是公報私仇，趁機編排他？”
虞微言笑道：“豈敢。只是……宮內(nèi)醫(yī)女與王府府官打架，嬪妃又與公主起沖突，相繼有人莫名小產(chǎn)。前朝好不容易安定下來，后宮又不太平了。事情還牽扯到王府。依你看，王府的事該如何解決？”
連翹答道：“這事好辦。以后諸王王府內(nèi)從府官到最末等的下人，一應(yīng)由宮中管制，由宮里選了身家清白的人送去；各人俸祿由宮中負擔；若有犯錯的、服侍不當?shù)模舶磳m中規(guī)矩查辦。普通下人倒也罷了，各所管事的三年一換，任滿便去別的王府。也防止有人監(jiān)守自盜，偷拿了府里的東西去變賣。”
虞微言點頭道：“你這法子好是好，可宮里的開銷卻要增加不少。”
連翹不屑道：“堂堂天子還在乎這些小錢？少納幾個妾，給那些個紅顏知己少送點東西，幾年的開銷都能省出來了。”
“想來是朕平日里只送了別人沒送給你，你吃醋了？”虞微言倒也不惱，反而拿她打趣。
連翹杏目圓睜，“我在這兒和你說正經(jīng)事，你卻拿我取笑。”說完頭也不回地走了，連賀哲都覺得她這樣有些可愛。
“唐一，吩咐下去，照連翹說的去辦。”虞微言說完又囑咐道：“宣城王府的良醫(yī)正就由連翹出任。除了夜禁的時辰，連翹隨時可以入宮。王府里藥材食材若有不全的，盡管來宮里拿，算在公賬里。她剛回來，在王府那些日子想必也乏了，先讓她歇幾日，有精神了再搬過去。”
“是。”
賀哲見唐公公離了殿，方問道：“微臣不解，既然你與連醫(yī)女彼此都……為何不納她為妃呢？”
虞微言嘆道：“她是個心氣高的，讓她做小斷然不肯，倒寧愿沒名沒份地呆著。可那皇后之位，她不合適，也不稀罕。那丫頭脾氣古怪，看著像采薇，又有點像式微。似乎在她身上能看到朕的每個妹妹的影子。”
自打給旸谷去了信，采薇便一日日都在等著旸谷的人捎來消息。面上雖和平日一樣，心里卻相當矛盾。一面盼著消息，一面又怕盼來的是壞消息。
對于畫修背后的那個人，采薇心里有數(shù)。著畫修在后門等著接頭的人，來往的人里乞丐和拾荒的人很多，可終究沒有那人。
“莫不是走漏了風聲？”采薇心下暗自納悶。
畫修想求采薇帶她入宮見賀哲，但也只能想想，她知道采薇是斷不會進宮的。
“我也只是想想罷了。女官沒選上，親事也沒成，這樣回家未免臉上無光。幸好得小姐收留，畫修才有個容身之地。父親前日來信，我只得說賀大哥忙公事，暫時辦不了親事。退婚的事不知能瞞多久，也只好走一步算一步了。”畫修對月泠說道。
月泠突然想起了什么，“小姐求不了，你可以去求王爺。王爺雖然也不愛進宮，不過最近皇上派人整改王府的內(nèi)務(wù)，可算把王府里那股子歪風邪氣給治了，王爺少不得要進宮謝恩。擇日不如撞日，撞日不如今日，走，姑娘，咱們呀，立刻就去。”
畫修的身份明了之后，月泠對畫修的態(tài)度來了個大轉(zhuǎn)彎，讓畫修倒是有點不適應(yīng)。
“可是，咱們這樣貿(mào)貿(mào)然去王府，人家讓咱們進去嗎？”畫修猶豫了。
別說王府了，就是如今已沒落的慕府，想與府上主人見上一面也是不容易的。外院看門的要向內(nèi)院看門的通報，內(nèi)院看門的又要向采薇住所管事的人通報，這管事的問過采薇的意見后又要一層層通報下去。外院的下人不得踏足內(nèi)院，內(nèi)院的人也只能在內(nèi)院伺候，不得進入采薇的住所。
“姑娘打量我縱使是從王府里出去的，也不過是個丫鬟？姑娘未免太小瞧我了。”月泠得意道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