皇后派人送的禮品和齊月的死訊一塊兒到了水榭樓,曲蕊一直在水榭樓里照顧曲婳。
“剛好兩位貴妃娘娘都在此處,也省的奴才們兩頭跑了。”王海揮了揮手命人將皇后送來的禮品放在桌上,陪著笑道:“大難不死這可是后福之兆。”
“承蒙公公吉言。”曲蕊對旁邊的小玉使了個眼神,機警的小丫鬟立刻拿出幾兩銀子往王海手里塞去。王海掂了掂手里的重量,笑瞇瞇的說道:“咱家也不耽擱兩位娘娘歇息了,奴才們這便告退了。”
小環(huán)捧了山參過來喜道:“這么好的山參是極難得的,給主子補補身子剛好,也好早些好起來。”
“恩,你好生照料著姐姐,我且先回去了。”曲蕊有些疲憊的起身,小玉攙扶著她慢慢的走了出去。
待到人都散了,床上的曲婳才慢慢的掙開了眼睛,輕嘆出聲。出事的時候她就站在曲蕊跟前,看的清楚,那齊月推她并未使多大的氣力,曲蕊她……是自己跳進池里的。她擔憂曲蕊那丫頭真的出事,情急之下也陪著她跳了下去,不料越幫越忙。
其實她知道的,依曲蕊的性子,怎會任人欺凌,無奈之下只得不做聲,原本想著皇上稍微懲戒一下齊月消了曲蕊的氣也就罷了,怎料想……
“唉……”曲婳輕嘆,這深宮分明是一個大染缸,在其中走上一遭,誰還會是最開始的顏色呢?
曲婳又一次見到皇上的時候,是端妃齊月死后的第三日,從窗口遠遠的看到龍輦直直的行到跟前,然后慢慢的拐了個彎,行至對面的宮殿里去。
那該是曲蕊第一次被寵幸,新入宮的女子,曲蕊是第一個被寵幸的人。本該是值得高興的事情,曲婳看著那著了明黃色服飾的人被人簇擁著下了轎,一只手緊緊扣在窗臺上,直到那人進了對門的桂云宮再也看不見蹤跡,才失去力氣般的坐下來。想為她高興,嘴角彎了半天,也彎不出以往好看的弧度。許是嘴角抬的太高了,臉頰連著心臟處,都有些酸疼。
內侍傳來消息:“稟告皇后娘娘,皇上已經宿在了桂云宮里。”
“恩。”皇后淡淡的應聲,面上沒有一絲詫異,好似這結果她本就猜到了一般。
婉云曾經問過皇后怎么看待曲家兩姐妹,那會皇后只淡淡的說了句:“都是極為難得的美人坯子,可太過端莊的話反倒失了韻致,曲蕊道有些不同,細心觀察著。”皇后所料果真不差分毫,略有些疲累的她揮了揮手另一眾人熄了燈退去。獨自一人躺在榻上,望著暗黑色的房頂輕嘆出聲:“怎么辦呢玄燁,宮中再無人像我這般了解你,你的行事作風,你的喜好。可是,怎么辦呢?玄燁,越是你喜歡的,我便越想要毀掉……”
連著五日,整整五日,每次到了時間便看到龍輦從遠處悠悠的來,經過水榭樓前,不緊不慢的拐去對面。曲婳不慌不忙的繡著手中的刺繡,抬起眼幽幽的看一眼遠處的一行人,心中泛起一絲絲苦澀。
“皇帝從未在一個宮中寵幸一人這么久的時日,華妃娘娘倒是終于有了出頭之日了。”素蘭站在曲婳一側輕聲說道。
“盛寵如此,焉知禍福。”曲婳輕嘆,有了麗妃的先例她不得不為曲蕊擔憂著。先前不過是太后多夸了二人幾句,便有人明里挑事。如今她的如此恩寵,怕是有些人在暗里已經蠢蠢欲動了。
“華妃如此受寵可是天大的喜事,主子怎的說的如此喪氣。”小環(huán)上前換了熱茶,開口言道。
曲婳笑著搖了搖頭,到底是素蘭沉穩(wěn),懂得她的心思,出聲勸慰道:“如今華妃娘娘深受皇恩,那些人就算心里有些什么在面上也不好表露出來,只要她盛寵不衰,行事小心別叫人捉了小辮子,自然不會有事。倒是主子你,可得有萬千個小心。”
曲婳卻也未將素蘭的話語放在心上,抬手摸了摸臂上顏色鮮艷的守宮砂,唇邊揚起一抹笑,多了幾分譏諷。她一個至今都未曾受寵的妃子又怎會遭人記恨?卻不料想,倒真的出事了。
按照以往的規(guī)矩,后宮各妃去給皇后請安,只是今日不同,高坐上除了皇后娘娘,偏座上倒多了四人在皇后左右側。心下明了,便是去主持祈福大禮的德,敬,賢,淑四妃,當下一一行了禮才按照自己的份位座次坐下之后。
座上之人悠悠然的開了口:“想必這邊的二人便是華妃與云妃了吧,臣妾四人在皇后娘娘主持著選秀之事去了白云庵為圣上祈福,便沒來得及見一見眾位妹妹。只聽聞了關于妹妹們的些許傳聞,今日一見,妹妹長得果真如傳聞一般可人。”敬妃在座上慢悠悠的開口,眉里眼里盡是笑意,看起來是與人和善的人。
曲婳含笑道:“娘娘謬贊。”
也不過寒暄了片刻之后,隨著皇后的一句“本宮有些乏了,跪安吧。”也都各自散去。
曲婳由素蘭攙著慢慢的朝著水榭樓走去,想著此時回去也有幾分無聊,便帶著素蘭一行人繞道去了御花園。還未走進便嗅到一股奇香,順著香氣走過去,瞧見一株桂花開的正盛。陽光透過繁茂的枝葉灑落下來,映著銀桂的點點金黃倒是別有一番風情。
“這花倒是香的很。”曲婳伸手撥弄了兩下花枝。
“碧枝綠葉,四季常青,且香氣怡人,這銀桂可是好東西。”身后傳來柔美溫婉的聲音,曲婳回過頭行了禮。來人正是賢妃溫如,方才在皇后宮里未曾仔細的瞧,如今賢妃走的近了,抬眼瞧去,不由得有些吃驚。
一身暗紅外袍上繡了清冷的寒梅,滿頭青絲被巧手梳成了十字髻,金色發(fā)冠配著紅色珊瑚為她添了幾分凌厲氣勢,朱唇似揚未揚,眉宇間有淡淡的哀愁,為她削弱了衣著發(fā)飾所帶來的凌厲反填幾分嫵媚風情。
賢妃撥弄著手腕上一串佛珠,笑著對曲婳說道:“這位妹妹便是皇上異常寵愛的華妃吧?姿色果真不是常人可及。”
一片寂靜之后,有人尷尬的解釋道:“賢妃娘娘,您認錯了,這是云妃娘娘。”
“呀,倒是姐姐錯了,妹妹可莫要怪我啊,誰叫兩人長了一模一樣的樣貌呢,也難怪會認錯。”賢妃一副不好意思的模樣望過來,話音一轉又望向曲蕊柔聲道:“我倒是有一事好奇,你與華妃乃是雙生姐妹,華妃專寵之余,怎的也不分一杯羹給自己的姐妹,如果我沒有記錯的話,云妃此時可是還未承寵?!”
“是。”
“明明生的一樣的身段容顏,她卻如此受寵,你心中就無半分怨恨?”賢妃的走的更近了些,近到能嗅得到她身上若有若無的淡淡香氣。溫如唇角揚起,溫熱的氣息噴灑在曲婳耳畔,語氣森然。
“臣妾不敢,臣妾不受寵只因臣妾自身無才愚鈍,又怎敢怨恨他人。”
賢妃神情冷漠的看過來,一雙美眸里盛著曲婳看不懂的情緒,直勾勾的望著曲婳,似是想要將她吞噬。良久,賢妃才退開兩步拉開兩人之間的距離,整理了一下袖口慢慢的開口道:“本宮前些日子在白云庵為皇上祈福,今日也甚是乏累,云妃近日也怕是清閑的緊,不知道可否有空為本宮抄錄幾冊地藏經,為皇家祈福呢?”
曲婳躬了躬身順從回話:“娘娘吩咐曲婳怎敢不從,不知這地藏經娘娘什么時候要?”
賢妃轉身慢慢走遠,只余下一個小宮女趾高氣昂的哼出聲:“明兒一早,你派人將抄錄好的佛經送到昌安宮就行了。”
等到賢妃一行人漸行漸遠曲婳才略顯疲憊的轉過身,小環(huán)氣道:“這么短的時間內怎能抄好那地藏經,這分明是有意難為小主!”
“小環(huán)!尊卑有別,說話豈容你這般放肆,若被人聽去了,你的腦袋還要不要了!”曲婳皺著眉頭喝道,輕輕拂袖:“走吧,去上書房。”
小環(huán)雖然心有不甘卻無可奈何,而今自家主子不受寵在這宮中受人欺凌也算是正常的,更何況賢妃她在宮中勢力強橫,若是小主違了她的意,她隨便找個由頭便能讓水榭樓一宮人,吃不了兜著走,只是可憐了小主。
素蘭面上依舊是一副波瀾不驚的模樣,細心攙扶著曲婳轉頭去了上書房。
小環(huán)并不識字,留在上書房也是無用,曲婳便找了個由頭打發(fā)了兩人回去,獨自一人呆在上書房中,仔細的抄錄地藏經。眼見著天色越發(fā)的暗了,曲婳站起身多點亮幾盞燈放在案幾旁繼續(xù)疾筆書寫。
殿外,玄燁看著上書房還亮著的燭火,不由的皺眉:“已經這個時辰了,是誰在上書房內?”
遠處快步走來一個人影,見到玄燁之后愣了一愣隨即跪下:“奴婢參見圣上。”
“你來這邊做什么?”玄燁出聲問道。
“稟皇上,賢妃命我家主子抄錄十卷地藏經,我家主子一天未進食了,我怕主子熬不住,所以,命小廚房做了些點心想要給主子送去。”素蘭跪在地上不慌不忙的回話。
“食盒給我,你們都回去吧。”玄燁伸手接過素蘭手中的食盒,遣散的所有人,舉步朝著上書房走去。
地上跪著的素蘭急忙喊道:“皇上!”
“你還有何事?”
素蘭咬了咬唇,硬著頭皮開口道:“皇上既然已經轉換了目標,不知道素蘭的任務還繼續(xù)下去么?素蘭……還能否呆在云妃娘娘身邊伺候著?”
玄燁轉過身皺著眉頭看著地上跪著的人,眸中明滅不定,思量了很久才開口言道:“你且先留在水榭樓,回歸暗影的事情,等過些時日再說吧。”
“是。”素蘭輕輕起身,轉瞬便消失在了沉寂的夜中。
玄燁舉步朝著走去,內里背對著門口坐著的曲婳,依舊沒有察覺身后的來人,仔細的抄錄著。玄燁也不打擾她,只仔仔細細的看著她的的身影。四周的幾座燭火柔柔的照射著她姣好的面龐,原本高高盤起的秀發(fā)在此時有幾縷發(fā)絲瞧瞧的垂了下來,縈繞在細嫩的脖頸上。白嫩的耳垂上垂下一顆圓潤的玉珠,隨著她的動作輕輕的晃動著。
玄燁看的有些癡了,情不自禁的伸手去觸那調皮的玉珠,指尖一顫便撫上哪細膩柔滑的肌膚。前面的人兒身形一顫才發(fā)覺了身后的人,猛地站起,卻不料做了太久身子已經有些麻了,這猛地一站便一個身形不穩(wěn)朝著前面撲去。
玄燁伸出手接住她,大掌按在那纖細的腰身上,唇側微微勾起:“朕從來不知道,朕的妃子居然這般主動。”
玄燁一襲暗金色的衣袍衣料上有精致的卷云紋,長發(fā)被冠在腦后,丹鳳眼微微上挑這,直直的望進她的瞳孔里。懷里的人兒臉上一紅急忙忙的想要推開她,玄燁唇邊的笑意更深了些許故意摟著曲婳不放,懷里的人兒停住了掙扎,雙頰又添了幾分艷紅,垂著雙眸不敢去看近在咫尺的人,只垂著腦袋聲音細弱蠅語:“皇上……”
玄燁單手抱著曲婳輕輕旋了旋身,腦袋欺上前來,溫熱的氣息噴灑在裸著的脖頸上,激起一陣顫栗:“你怎的如此輕?”
曲婳還未回過神來,玄燁已經放開了她的手,將食盒放在桌上,看了看她抄錄的地藏經隨手扔在地上。
曲婳見紙張散了一地連忙逐個撿起:“皇上,這些地藏經是賢妃明早便要的,亂了順序可就不好了……”
玄燁牽過她的手拉她回到桌邊:“那些先不用管了,你聽你的隨身丫鬟說你今天一天沒有吃東西了,別餓壞了,來,先吃些東西。”玄燁放了她的手將食盒打開內里的東西一盤盤的端出。
玄燁仔細的看了看桌上的東西,笑道:“怎的連個主食都沒有,盡是些糕點?你就愛吃這些?”順手拈了塊玫瑰酥送入口中,細細的品了品道了聲:“好甜,味道倒是不錯。”
曲婳見他夸贊,不由的面上也多了些驕傲:“好吃么?素蘭她最會做這些小東西,不僅模樣精致,連味道也是極好的,以前府上的大廚也不見得能夠手藝比素蘭要好。再停些日子,等天氣冷了的時候你去水榭樓,我做芝麻糊給你吃。”一不留神便由著自己的性子說了,說完之后才覺得失言,連忙跪下道:“臣妾失言,望皇上莫怪。”
玄燁放下手里的半塊糕點,直直的看向眼前的人兒,輕笑:“說起芝麻糊,朕倒是有些饞了。那便期待著天涼些,你親自下廚了。”
“是。”
“快些吃吧,你若是餓了肚子,怕是那宮里做食的丫鬟便要罵朕貪嘴,搶了你的東西了。”
曲婳淺笑盈盈,眉眼彎了彎,不在多話,挑揀了盤子里的幾樣零嘴吃了。玄燁看著貪嘴的她眼中藏了幾分寵溺,伸了筷子夾去她手中剩下的半塊酥餅,在她錯愕的目光下,不疾不徐的放入口中,細細的嘗,許久才笑出聲:“恩,好吃極了。”
瞧著眼前的人又羞的紅了臉,心中又開心了些許,眼角眉梢都掛著喜悅。“朕明兒一早還要早朝,不便在此久留。”眼睛從那依舊透著淡紅的臉頰轉移到發(fā)間不甚顯眼的簪子上,開口道:“木簪雖然紋路精致,但難免會低了你的身份,細膩潔白如玉,才襯得上你。”
待到玄燁走后,曲婳才慢慢的放下手中的糕點,掀開衣袖,纖纖玉手撫上臂上顏色鮮艷的朱砂痣,垂下眼,掩下滿目的苦澀。
天色漸漸的泛起魚肚白之時,曲婳才剛剛將地藏經抄錄好。
素蘭接過曲婳手中的地藏經,輕聲道:“主子,你且回去歇息歇息,我替你去昌安宮走一遭。”
曲婳拍了拍她的手,面色難免有些疲累:“我同你一同去吧,莫教人難為了你。”
一步一步的走至了昌安宮,受了人一頓臉色之后此事也算了了。
一步一步的走回水榭樓,曲婳突然間倍感疲憊,深吸一口氣卻怎么也驅不散心中的那團怨氣。路徑水池之時,曲婳看了看水中面容絕色的倒影,心中一片悲涼。‘難不成這一生便如此沉寂下去,我真的要在孤寂的深宮中終老而死?’抬眼望了望這朱紅磚瓦,碎金般的陽光,搖搖晃晃的鋪落在地,云氣升騰,寶光閃耀。在這一座輝煌壯麗的城池里,自己是否真的就只能夠在這里孤獨終老,孤芳自賞,顧影自憐?
曲婳幽幽的嘆了口氣,突然之間仿佛明白了被送進宮中前曲蕊的不甘。怎的當日的自己與這曲蕊又反了過來,順應天命的變成了曲蕊,隱隱有了不甘的變成了曲婳。